三月初的清晨，阴雨绵绵，夹杂了些冬末的寒意。这是我在老年病科的第三个年头，也是在21点玩法研究所 经开院区这个新起点，迎来的第一个春天。窗外的雨滴不停敲打着玻璃窗，病房有些沉闷。我像往常一样推着扫床车走进病房，准备进行晨间护理，一进9床，未被打开的顶灯和严丝合缝的窗帘，让本就沉闷的阴雨天多了一丝凝重。在黑暗中，我隐约看到9床董爷爷规矩的平躺在床上，被子也严实的从脖子盖到脚，我下意识以为爷爷还在睡梦当中，但已经快到医生查房以及第一波治疗的时间，我上前轻轻拍了拍爷爷的肩膀，轻声呼喊:“爷爷，该起床啦，”董爷爷马上回应我:“你开灯吧”，声音清楚，完全不像刚睡醒的样子。“那你闭下眼睛，刚开灯可能会有点刺眼”，我边说边打开另一侧顶灯。房间骤然亮了起来，我发现爷爷对光线的变化及我的到来似乎没有反应，依然是规矩的平躺，但是因为房间亮了起来，我看到爷爷眼神黯淡无光的盯着天花板，面无表情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瞥到床头的鸡蛋稀饭，我用手试探了一下，果然没了温度。 “董爷爷，怎么不吃早饭，昨晚睡得不好嘛？”我轻声询问，试图引起他的注意。老人依然盯着天花板，过了许久，在我以为不会得到回复的时候，他缓缓说了声“不想吃”。声音很轻，轻的像是从远方走了很久才传过来，伴随着深深的疲惫。
这是董爷爷入院的第三天，我发觉这位本来就不爱交谈的老人好像更加沉默寡言了，我心里的警钟瞬间敲响。
“爷爷，你昨天睡得怎么样”我帮他拉了拉被子，轻声试探。“睡不着，梦特别多，乱糟糟的，睡了好像没睡”，他停顿了一下，目光从房顶飘到被窗帘遮挡的地方，好像视线落在病房，又好像落在看不见的窗外，又开口“小耿护士，你说我每天打这些药，吃这些药片片，都是为了啥？”我刚想开口安慰，他很重的叹了口气“我的两个女儿，太孝顺了，都怪我，让他们受累了，我年纪这么大，这病也不是非得治，这就是到时候了，没必要浪费钱了”。
我心里的警报更响了，结合爷爷的表现，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情绪低落了，这很有可能是典型老年抑郁的表现:自我价值感丧失、对生存失去兴趣，觉得自己是亲人的负担。我悄悄记下要立即向主治医生汇报这一情况，同时决定多花些时间与他交流。
“爷爷，你那两个女儿我这两天见了好多回，长得特别好看，说话也很有水平，让谁看都是你教的特别好，肯定是你付出了很多心血，她们才能这么优秀！你也很厉害！”我抓住爷爷话里的重点，立马转移话题。在我夸赞爷爷的女儿后，爷爷的眼神终于落在了我身上，声音大了一点“她俩好！孝顺！”我正想接着夸奖，爷爷好像没有在与我交谈的意思，只是低声嘟囔着都怪他…
回到护士站，我查看了爷爷的病历，发现爷爷病史中有接受过精神科治疗的记录，主管大夫当天给爷爷请了心理科医师会诊后开了抗抑郁药物，我也刻意增加了巡回以及和爷爷的交谈频率，他总是安静的平躺在病床上，沉默、忧郁，也不用电子产品打发时间，但好在爷爷从不拒绝沟通，我就经常找话题跟他多聊几句。在这些聊天中，突然发现爷爷似乎对太极和八段锦特别感兴趣，我好像抓住了机会。我用手机给爷爷观看了八段锦的跟练视频，表示了我也对其很有兴趣，但是笨手笨脚，想让爷爷露两手教授一下要领。
谈到喜好相关，爷爷好像话多起来了，后面女儿来看望时，就让女儿用手机给他找视频，对着视频在病房里来段八段锦表演。这是住院以来我第一次看到他漏出笑容，第一次看他愿意使用电子产品打发时间。我叫来同事一同观看，爷爷每做完一个招式，我们便配合的鼓掌称赞。他很开心。有时候医生还会跟他学上两招，在走廊一起做几个招式，路过的病人会停步观看。我告诉爷爷，他打的很好，这种传统文化非常适合我们老年病科的患者，优美且缓和，既可以打发时间，又可以强身健体，我特意给爷爷录了段视频，说要用这段视频给优秀文化做广告，希望病人们都能练起来。听说要拍视频，爷爷动作更标准了，也扬起了许久未见的笑容，他感觉到被需要了。
之后每天路过爷爷的病房，都能听到古典音乐伴随着开弓，搭腕的指令，我就知道是董爷爷又开始每天的“训练计划”了。只要听到这个声音，科室的工作人员就会好像心照不宣的“不经意路过”，然后在病房门口驻足片刻，为爷爷送去掌声和夸赞。如此几次之后，我发现爷爷房间的窗帘拉开了，窗外的阳光照进来，打在正在太极起式的爷爷身上，像给他渡了层光，很耀眼，也很温暖，仿佛驱散了前几日雨天带来的阴霾。
春天，好像真的来了。
医学关注生理指标时，叙事护理在守护生命的温度，当一个人的健康被疾病侵扰，失去对身体的掌控时，叙事成为他最后的领土。老年患者最常面对的心理困境就是觉得自己失去价值，成为拖累，此时我们的护理不仅在于疾病的治疗与康复，更在于我们让病人感受到自己被看见，被需要。
春天，是不会被遗忘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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